寧浩劉德華的中年危機?二次返場仍失敗的《紅毯先生》,為啥注定無法討好大眾 -
大年初七宣布從春節檔撤退的《紅毯先生》,時隔不到1個月,于3.15再次上映了。
雖然這部由寧浩執導,劉德華主演的諷刺喜劇電影“二輪上映”才剛剛開始,但看首日令人觸目驚心的慘淡上座率和票房收入,以及平臺“不給面子”的票房預測,影片“垂死一搏”的重定檔操作,已經可以被宣判為一次名利雙失的無謂掙扎。
如此一搏再搏而始終不見反轉,《紅毯先生》市場表現的失敗,恐怕已經不能簡單歸結為“檔期選擇失誤”的問題。
影片最初定檔去年11月17日,但出于對冷檔期難以收回2.6億制片成本的擔憂,“聽資方的話”宣布改檔今年大年初一,希望在競爭殘酷的春節檔內中流擊水,博得一點成功的曙光。然而結果卻是春節檔內票房累計僅8200多萬、在“六大”選手中墊底的暴死成績。
出于盡可能止損,片方不惜承受“輸不起”“擾亂市場秩序”的批評,和同期撤檔的其他三部春節檔影片一樣開市場先例,在正式上映期間宣布撤檔重來。而映前“讓觀眾自己選擇”的宣發Slogan,也成了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笑話。
寧浩劉德華”中年危機“的自我表達,
注定無法贏得年輕主流觀眾群體
作為一部由喜劇名導主理、天王巨星加持的“喜劇大制作”,《紅毯先生》從定檔宣發開始表現出的一系列“冷淡”反響,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寧浩劉德華終攜手再續伯樂情”的情懷牌,對當今的95后、甚至00后觀眾來講,顯然已經遙遠而陌生;沒起到啥作用,也能理解;但影片在抖音等下沉社交平臺上以“揭秘娛樂圈”為主打的系列“挖梗”“勁爆”小視頻也沒能激起多大熱度,在這個“話題為王”的傳播邏輯時代,似乎已經透露出《紅毯先生》遇冷的端倪。
春節檔上映未能收獲觀眾真金白銀的支持,究其原因,就是這部“套著喜劇殼的悲劇”,自身的主題和調性決定的。
表面上看,《紅毯先生》的主題是以業內人的視角,大膽揭秘“娛樂圈勁爆幕后”;實際上,“揭秘”“深挖”“爆料“等能直接刺激大眾興奮神經的點,根本不是這片子的核心。
導演寧浩和主演劉德華攜手建構的”戲中戲“式中年危機和內心剖白,才是《紅毯先生》真正要表達的東西。
在春節檔前各式宣傳采訪中,寧浩和劉德華反復提及此片要探討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問題。如今從成片看來,“沒有人聽我說話”,便是本片主創想要傳達的,已經“過氣”“老去”的中老年一代,在當前流行的社會語境下、和當今年輕人間存在的,格格不入的思想及精神鴻溝。
影片主角劉偉馳,一位出道近四十年的香港天王巨星,開場便在一條D站的短視頻拍攝過程中,被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up主“狠狠教育”。天王拍東西,講究和追求的是演技;小姑娘卻斬釘截鐵地告訴他,這些沒人care,大家只喜歡看輕松、好玩的東西,比如成龍大哥的名梗“duang~duang~duang~”。
天王想得影帝心切,雖然功利心昭然,但達成目的的手段還是堂堂正正:認真研讀劇本,自發決定要通過努力演一部農村題材戲,得到影展評委的認可。
為此,他愿意真正深入農村,去切身體驗真實農民的生活;拍危險的動作戲不要替身,凡事要求親歷親為力保真實感……可沒想到,這一切過程艱辛異常不說,最終還得來了“自己因摔馬受傷、卻被網暴涉嫌虐馬”的荒誕結局……
劉德華、劉偉馳,戲里戲外難分彼此的扮演和被扮演者,無疑都流露著天王內心真實的困惑和掙扎。這種“老一輩”被新時代語境不斷摩擦、折磨的無力和憤怒感,在最后的“虐馬公關大戰”一場戲中,達到高潮。
“我要講的是真相,你們(公關人員)只強調自己的公關能力,網友鍵盤俠們追求的只是刷存在感……”借劉偉馳的怒吼,寧浩也托出了自己的吐槽和無奈。
寧浩自己在片中飾演的拍農村題材電影的導演林浩,是一個比天王劉偉馳更理想主義的創作者。在拉不到投資的現實困境下,他最終也不得不一點點接受“聽資方”的現實。
綜上,《紅毯先生》的內核,是悲觀的現實主義。是對當下時代環境中,電影行業沒落、創作者不得不向金錢無底線低頭的嘲諷;是萬事較真的老一代職業人,被年輕人無情嘲笑“老土”的精神價值失落;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卻被眾人爆揍的傳統文人哀嘆。
這一切,顯然都對不上年輕、普通電影觀眾的胃口。甚至可以更直白一點說,不少年輕觀眾,大概也能敏銳感受到,自己實際就是這部電影嘲諷的對象。
于是,自然,戲里被年輕人嫌棄的、跟不上時代的“中年危機男”,與戲外這部電影在市場上被嫌棄、遇冷的境遇,形成了精密的互文。
說完內核,再回到表象。
和《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第二十條》春節三巨頭比,《紅毯先生》的主角是不折不扣的精英階層,影片講述電影圈內的荒誕百態,離普通人生活太遠,“曲高和寡”。一條豆瓣評論講得甚是在理:“當觀眾自己的現實生活都一地雞毛的時候,誰還有心思和興趣來關心金字塔頂端人群的內心喜怒哀樂?”
相較而言,“生活中平凡失敗的小人物逆襲翻盤”的勵志套路,對普通觀眾來說,必然香多了。
《紅毯先生》在春節檔的開分只有7分出頭,和8分+的三巨頭形成顯著差距。之后又迅速掉到6.8……沒有實打實的口碑支撐,撤檔再定檔又進一步大大消耗了新鮮感和大眾風評。
注定的失敗,在所難免。
“中年一代”創作力和靈氣衰退,
在資本大潮中陷入疲憊迷茫
說到底,《紅毯先生》試圖傳遞的是乏力、疲勞、無意義的感覺,寧浩這次誠實地面對了自己悲觀、內省、虛無的一面,卻把壓抑紛擾的“一團亂麻”拋給觀眾。這或許多少說明了某個坊間猜想的來源:不管資方是怎么想的,但恐怕寧浩自己這次就沒指望能討好市場。
《紅毯先生》對于劉德華自身形象的大膽映射和解構是顯而易見的:四十年兢兢業業做好好先生的自律形象管理、隱婚、對獎項的極度渴望,這點在網絡上已有太多人提及。
但在片中扮演導演林浩的寧浩,才是《紅毯先生》的隱形主角。
不單是電影的整體情緒基調顯得紛亂無力,再結合片中各色“人間觀察”所映射的創作焦慮和苦惱意識,處在不惑和知天命之間的寧浩本人,也許真的陷入了中年危機。而《紅毯先生》則像是寧浩中年危機的外化式表達。
結合著他伴隨著中國商業電影市場從草創到成熟的導演生涯,或許才能獲得看懂《紅毯先生》的鑰匙。
眾所周知,寧浩早年以鄉村宗教和牧民題材的草根藝術電影《香火》和《綠草地》出道,但隨后投身商業類型片。
在劉德華“亞洲新星導”計劃的扶植下,寧浩于2006年推出名動全國的經典黑色犯罪喜劇《瘋狂的石頭》,成為新銳電影俊才。
2009年初《瘋狂的賽車》進一步鞏固了“瘋狂”系喜劇的聲譽,但寧浩于2009年拍攝的西部犯罪片《無人區》因基調過于陰暗野蠻,經歷了重重修改、補拍后才在2013年上映,這個過程給寧浩造成很大精神損耗。
此后,寧浩執導了抗日喜劇《黃金大劫案》(2012)和公路愛情喜劇《心花路放》(2014),前者成績一般,后者卻成為當年國產片票房冠軍。至此,寧浩國內頭部商業電影導演的定位已經穩固。但其實,真正才氣逼人、活力生猛的那個寧浩,已經有一大半“死”在了《無人區》。
不同于《黃金大劫案》和《心花路放》這兩部主流商業電影規整到有點溫吞的性格,“瘋狂”兩部曲和《無人區》有寧浩從草根和江湖中汲取的蓬勃生命力和“邪氣”噴薄而出,好像無序宇宙中詭譎荒誕的三個切面。
在“瘋狂”系列中,萬花筒式狂亂又縝密的故事節奏和影像風格異峰突起,濃辣鮮明;
在《無人區》中,喜劇元素則被大幅收斂,代表寧浩的世界觀轉向更加疏離冷峻和嚴肅沉重。
但歸根結底,寧浩關心的主題是混沌世界里人類行為的荒誕,且這種思考在前三部商業電影中依次加深。
從荒誕一路反推,最終會指向一種虛無主義的宇宙觀,就像寧浩在訪談中反復提到的那個“動物園猴子因為無事可干只能天天搖樹”的故事:人做事放在更高的視點來看,很可能也是無意義的。
尤其當經歷《無人區》的挫折之后,這種世界觀很容易把人變得犬儒、愛“混”(這也是寧浩自傳《混大成人》所總結的生活觀)。或許這就是寧浩接下來的兩部電影沒有鋒芒的原因,也或許是他在《心花路放》上映后一直在扶持新人和四處客串,直到五年后才推出《瘋狂的外星人》的原因。
寧浩旗下的“壞猴子影業”捧出了文牧野(《我不是藥神》)、申奧(《孤注一擲》)、王子昭(《二手杰作》)、溫仕培(《熱帶往事》)等一眾新秀導演,寧浩本人也被公認成為了電影業大佬、“資本本身”。然而在各式各樣的商業管理、社會活動和融資組局中,寧浩自身的角色認同或許也經歷了較長時間的疑惑。
是導演?還是大佬?如果是導演,自己還有沒有創作生命力了?更重要的是,“現在電影還是電影嗎?它還是你想做的那件事情嗎?”(出自《十三邀》許知遠對寧浩的采訪)
在最終票房成績不及預期的《瘋狂的外星人》中,寧浩拾起自己最熟悉的“耍猴”意象,講了一個本土“山寨”智慧拯救世界的故事,回歸了個人的濃烈風格,但骨子里的虛無和“中國人混日子”的世界觀更加突出了。
此后,寧浩擔任了獻禮拼盤電影《我和我的家鄉》總導演,并執導了其中第一個短片《北京好人》。這是寧浩自己想拍的,還是一個任務?反正他在《十三邀》里對許知遠說:短片費腦子,長片就得用心了。大伙自己品。
總之這么多年來,寧浩做領路人和操盤手都很成功,名利雙收,文牧野和申奧兩位弟子的單片最高票房甚至都超過了自己,他的確沒理由再有之前那種旺盛的創作熱情和靈感。
但“創作焦慮”這件事情就像魔鬼揮之不去,他一定要試試看,給自己一個答案,表達自己的困惑,這就是《紅毯先生》的起源:不再熱鬧甚至聒噪地討好觀眾,寧浩想“自我放縱”一把,把自己的疲憊、迷茫、無意義感拍出來,這就是《紅毯先生》。
不討好觀眾只傳遞自己的困惑,
但形式原創性不高,
寧浩的自我求索還在路上
不得不說寧浩擁有一種狡黠的“草根智慧”,就像十多年前中國社會劇烈轉型期里生產出的山寨景象,擷取一切、拼貼一切,但又能爆發出包容一切的巨大生命力。其實這種特征是在《瘋狂的外星人》中達到了極點。
所以盡管《綠草地》的情節有點像非洲經典喜劇《上帝也瘋狂》,寧浩更為人所知的是成名時面臨著“模仿蓋·里奇”的爭議,但“瘋狂”系列由于其本土化的粗糲精彩,也絕不可能因對外國犯罪喜劇模式有所借鑒而被貶低太多。
但這次,我們又看見了有觀眾在吐槽《紅毯先生》和兩部歐洲電影《方形》(2017)和《主競賽》(2021)有太多相似之處。
這種觀察并非空穴來風。
《紅毯先生》“明星焦慮”的主題和《主競賽》非常相似;不當視頻引起風波的情節和主角有兩個孩子的設定和《方形》很像;豬仔亂入大樓的場景和《方形》中的“猩猩闖入”異曲同工;以及劉德華在停車場害怕被攝像頭看見的隱私焦慮,也是屬于《方形》男主角的焦慮;欲和工作中相識的女性發生關系但卻怕被抓住把柄的橋段,更和《方形》如出一轍……
不止是情節和主題,《紅毯先生》視聽風格上的冷淡極簡,同樣和《方形》十分相似,這其實是在寧浩執導的《我和我的家鄉》第一部分《北京好人》中就開始嘗試(或模仿)的風格。
在此無意對寧浩的“借鑒”行為批倒批臭,但這也多少說明了寧浩一直以來的風格原創性短板從未被補上。而在年齡上漲,當導演的熱情和進取心不復從前之后,這種短板便暴露得更明顯了。
不過《紅毯先生》中本土化、切身化的許多橋段和梗,還是很難通過模仿寫出來的,值得被肯定。
比如影片對中國鄉村生活的喜劇式刻畫不無看頭,這也提醒我們寧浩也曾是一個前途光明的鄉土電影導演;
比如對不關心電影只關心給資本市場講故事的“銅臭味”資方的嘲諷,對各類行業潛規則的辛辣揭露,對當下浮躁失真的中國自媒體輿論生態和各類營銷、公關手段的批判,都頗見寧浩作為一個本土電影人的智慧。
但從根子上說,《紅毯先生》講的是一個被一切裹挾、被虛名規訓的“成功男人”感受到的焦慮,這個男人表面上看是劉德華的鏡像,卻怎么看怎么有寧浩的影子。
畢竟《紅毯先生》中劉德華因虐馬疑云被網爆,而拍電影時因操作不當陷入傷害犬類非議的是寧浩執導的《瘋狂的外星人》;片中的農村題材電影被資方擠壓、瞎指揮,寧浩恐怕最有體會;“想去歐洲拿獎”的焦慮既可以說是屬于劉德華,也可以說是屬于寧浩,誰還記得《無人區》也曾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
而片中主角遭遇的那些世事荒誕、無效溝通、靈欲沖突,恐怕都是寧浩本人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后,疲憊、忙亂、虛無的煩悶。
片中劉德華努力接地氣,但卻始終和現下風潮格格不入的創作困境,恐怕也是寧浩自己內心困惑、創作靈感枯竭的表現。
最終在結尾得到的初步平衡、和自己和解,大概可以視為寧浩本人在混亂迷惘中送給未來自己的祝福。
《紅毯先生》雖然失敗,但還不至于動搖寧浩(還有劉德華)的江湖地位。寧浩交出這份努力顯得真誠、也不乏亮眼諷刺,但還是敗給了現實的自我剖析和“行業觀察”,讓我們既看到了寧浩的焦慮,也有他更新自己的渴望。
這位曾經中國最成功的商業電影導演,他的中年危機還沒結束,他的轉型和求索還在路上。
到底是時代造人,還是人能引領、創造時代?對創作者而言,內外交困的博弈,恐怕會一直進行下去。
(文/斯汀蜀黍、阿拉紐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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