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四十年后,《天書奇譚》依然能“封神”? -
有人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物質和思想相對貧瘠的年代,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一直是一個仿佛BUG的存在:
產量高、質量好、創意新,畫風好。
這個評價放在今天也同樣成立,別的不說,單看《中國奇譚》的成功熱度便能知道美影廠一直保持的高光。
遺憾的是在當年相對閉塞的時代中,猶如楊潔導演拍《西游記》時被人詬病“公款旅游”的奇趣謠言,以及“用電子樂是否符合我們時代的精神面貌”之類的無端指責。
這些莫名的敵視同樣波及到了動畫界,像《黑貓警長》這類腦洞大開的作品自然慘遭“議論”而在最高亢時戛然而止。
至于幾十年后被網民奉為神作之一的《天書奇譚》也是如此,當然它的命運好一些,只不過在當年僅僅獲得了“優秀造型獎”(1983年)。
隨后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未曾在電視上看到它,于是有那么些年來,滿屏都是喜羊羊與灰太狼,不是說這個IP不好,卻總覺得悲哀,因為“畫風”這種東西猶如氣質,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到本世紀頭一個十年,似乎受到日韓動漫的影響,中國內地的動畫風格趨于模糊,人物線條和造型被可視化地與日韓歐美靠攏。
同樣不是說這種畫風不值得借鑒,但我相信許多人在當時忘記了,曾經我們是有自己獨特的畫風的,它取自于國劇,醞釀于京戲,人物造型也可以卡通得很,俏皮得很。
因此我認為“文化自信”這一塊也是隨著國力增長與民族主義意識覺醒而漸漸受到重視的,就拿“黑貓警長”或“千妖百鬼”們來說,談及《九色鹿》可以暢想敦煌壁畫,說到《雪孩子》可以向往階級感情,未嘗不是一種情懷和態度。
直到《大圣歸來》這樣喚醒國風作品的出現,許多從業者開始有意識地對觀眾灌輸一種“自信”:
水冰月和城墻外的巨人都是過去式,我們自有一套筆畫勾勒,既能講才子佳人,也能講猴王出世。
所以直到后來的這些年里,觀眾們也在認真研究“法天相地”到底是什么意思?“封神”演義里又有幾種思想?
當一切焦灼于內心一股冉冉升起的驕傲時,人們終究把目光轉向了四十年前的這部《天書奇譚》,創造它的依然是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
創造這部傳世經典源于一場不靠譜的合作:
BBC……好吧,英國廣播公司當年給到美影廠一個劇本提出合作拍攝,美影廠覺得老外講中國故事實在不倫不類,那會兒估計也沒有喜歡泡星巴克的日子人,大多數觀眾不太吃英國人那套“泥嚎馬”的敘述風格,所以美影廠提出由自己重寫劇本,并對原劇本中的角色和故事背景進行了“毀容式”修改,改完后等到臨近拍攝的日子,BBC說資金沒到位,等于說這事他們摻和不了,美影廠索性一咬牙自己拍出來。
這一拍,一部當年不聲不響,后來被拜為經典的動畫片就誕生了。
寫到這里我也發現,美影廠特別喜歡“奇譚”,在跨度近四十年后,《中國奇譚》似乎隱約對上一代老美術人表達了敬意,在近一半的單元故事中,人們都能看到延續了幾十年風格的畫風,也許不是京韻國風,但肯定有些“沒頭腦和不高興”的樣子。
《天書奇譚》依然走京韻路線,就連當時尚屬幼童的我都知道這里面的人物個個都模仿了舞臺上京劇人物的造型,長大后翻閱資料才知道,它取材于羅貫中、馮夢龍編纂的中國小說史上第一部長篇神魔小說《平妖傳》部分章節,選取蛋子和尚與狐貍精片段,由美影廠的編劇包蕾和王樹忱進行大刀闊斧地改動。
可以說,動畫片是在傳統故事基礎上的一次重新創作:
奉命看守天書三千年的袁公趁群仙眾神赴瑤池盛會之時,私閱天書,發現其中記載了一百零八種法術,而且天書上還寫道:
“天道無私,流傳后世”。
于是他選擇私下凡間把天書中的法術刻在石壁之上,然后因為此舉惹怒天帝,被勒令在下界看守天書。不料有一天當袁公回天庭述職時,三只狐妖偷吃了他練成的仙丹化成人形,自此開始禍亂人間……
當狐妖成為故事主線劇情時,《天書奇譚》在當年就創造了一個超越時代的故事:
一、反派比正派強。
二、除了袁公與袁公的徒弟——主角蛋生之外,幾乎全員惡人。
所以,扣除掉開頭結尾,《天書奇譚》的中間主體部分,就是狐妖的各種做壞與“得勢”,并牽引出一系列壞人,描繪了一幅完整的社會畫卷。
影片中出現的大多數人物,無論是廟里的和尚、還是代表廟堂的縣官、府尹、皇帝,乃至于天帝,都是以負面形象出現的。
為人,愚昧貪婪。
為神,自私傲慢。
這些反派角色,不無身份高貴、地位顯赫的,《天書奇譚》將他們挨個揶揄了一遍,且用一種幽默的形式進行諷刺,讓觀眾上一秒氣憤下一秒釋然:
沒關系,蛋生會出手。
不過影片最意味深長的還是袁公的抉擇——
當他偷偷打開天書發現上面寫著“天道無私,流傳后世”的時候他開始恍惚:既然如此,為何又密封起來,嚴加看管呢?看管的目的和意義又是什么?
那么是遵循天道?還是聽從天帝的旨意?
《天書奇譚》并未對天帝的動機做過多解讀,所以我們只知道袁公因為泄露天機被罰,可能天帝擔心天書會被壞人利用,事實上故事中也的確如此,三只狐妖學了法術才會在人間興妖作怪,也有可能天帝只是害怕天書被凡人拿來修習后變成了反抗自己的工具,總之結果便是袁公下界斬狐妖,當著蛋生的面燒了天書,在燒書之前他用法術把天書中的法術都傳給了蛋生,然后自己被天庭問罪拿獲。
在蛋生一聲一聲痛心大喊師傅的畫面中,袁公負罪升天,這個場面震撼又催淚。
在悲劇的崇高余韻中,啟迪觀眾更深層次地思考——
閱讀天書是福祉還是原罪?
頗有些《圣經》中亞當夏娃受到蛇的蠱惑吃了果子后被上帝逐出伊甸園從此自求多福的意思。
不同的是西方人至今依然給出一個“活口”——
信上帝,得永生。
既放棄自己的主張,融入上帝的教誨中。
《天書奇譚》則不同,它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
獲得天書中全部法術的蛋生何去何從?
他會做什么?
造反?推翻影片里那個荒淫的小皇帝?
修仙?重上天庭救師父?
開宗立派?教授徒弟搞出一個“天書教”?
不得而知。
他的故事永遠活在觀眾們的想象中。
這便延伸出我此前講過的另一個主題:
想象力。
所以說奇、趣、美,讓這部“古早”動畫占全了。
這也是《天書奇譚》既傳統又現代之處,甚至在如今的故事創意中,它仍是“超前”的。
因此除了“封神”,也別無更高的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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