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個大爆料,她不該被罵 -
最近湯唯又上了熱搜。
不過不是因為哪部新戲,而是八年前的一次合作。
一段許鞍華談《黃金時代》創作經歷的文字,“引戰”了。
討論的聲音,一種是說,果然湯唯沒有演技,不好合作。
另一種則是許鞍華甩鍋,這個時候數落演員不厚道。
許鞍華說了啥?
放在當下的環境里是挺刺耳的——
“我們什么都做好了,湯唯跟我也準備好了,美術也都很好,但她的表演就是不對。”
湯唯到底會不會演戲?
許鞍華是不是在甩鍋?
導演和演員之間那點事,終于可以借這次華語圈難得的爆料,聊一聊了。
01
首先要知道,許鞍華為什么會說這些話。
是在金馬大師班,分享導演與演員合作的經驗。
其實她在舉出第一個例子的同時也說了:“現在說這些話可能不太中聽,像說她壞話,但前提是:第一,我自己不介意,第二,我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即,創作中的問題不是要責怪演員,導演當時沒能糾正和改善,這也是導演的問題。
而事后說出來,是為了給剛入行的年輕導演上一課。
關于《黃金時代》,這是一部演員和導演都努力想做好的電影。
正因為這樣,也就更遺憾。
許鞍華提到湯唯的表演。
一,是很多地方不準確。
缺少真實、具體的生活感。
一場戲是
但湯唯的表演里,你看不出蕭紅有那么餓,那么冷。
她在演狼吞虎咽的動作,但你卻看不出她對食物真實的渴望。
“總之,后來角色那些又冷、又餓、又生病、又痛,甚至剛生完小孩、掉下來摔倒,這些戲全都不對。”
冷、餓、痛……
在寒冬里失戀,和正常環境下的失戀當然是不同的。
缺少最生理最底層的邏輯,建立在這之上的情感表達,就都不準確了。
遺憾的是,湯唯表演的精準度,還達不到這一層。
二,湯唯沒打破自己。
許鞍華的話里,直至湯唯的一個關鍵問題——
還是太優雅了。
即使逃難都是優雅的。
可以不化妝,但還是希望漂亮點。
冰天雪地,許鞍華讓湯唯加一件棉襖,湯唯拒絕,因為覺得拍起來會不好看。
如果一個演員在進入一個人物時還是有顧忌,那么將很難打破壁壘,進入最好的狀態。
而湯唯的過分優雅,根源則指向第三個問題——
塑造人物的能力。
她沒想清楚,她要演的這位女作家,到底應該是怎么樣的。
因為沒理解、吃透人物,所以只能演自己。
湯唯并非不努力,相反她很敬業。
據許鞍華的描述,開拍前,湯唯做了很多準備工作。
包括花時間和導演談劇本,和演員們相處,去蕭紅的故居,讀她的作品,練她的字,以及研究口音等等。
但,這些功夫,大概依舊沒能幫助湯唯拼湊成一個成型自洽的蕭紅形象。
演員塑造人物,設計如何呈現人物,是需要想法和天分的,有時不見得光靠努力就有用。
當演員的自身悟性無法達到時,就得靠導演點撥。
湯唯事后也說,知道導演不滿意,但也不知道怎么樣能讓導演滿意。
她的確已經夠努力了,做了各種準備工作,拍戲時不怕冷,不怕摔,不怕累。
拍戲現場也真的去喝酒、挨凍,為了更好地表現。
但《黃金時代》的遺憾在于。
湯唯這邊力有不逮時,許鞍華卻也沒把很多問題想清楚。
許鞍華也說自己當初做的不夠。
女作家是非常不好拍的。她們的精神世界豐富而復雜,需要導演、編劇想得很清楚。
《黃金時代》在戲劇與史實之間取舍不當,既要又要。
加上湯唯自己對人物也沒想明白,導致最后出來一個面目模糊,浮于史料表面的蕭紅。
片子拍完后的幾年,許鞍華才慢慢把關鍵問題理清,蕭紅到底是怎么樣的,應該怎么去設計表演。
這是一個創作者對于遺憾之作的真誠復盤,她毫不避諱自己的失誤。
但說白了,沒誰需要更改自己的創作習慣。
《黃金時代》只是一場各自都力有不逮的遺憾。
02
許鞍華在說湯唯不是個好演員嗎?
并不是。
那么湯唯在《黃金時代》里,為何一直“不對”。
事實上,湯唯不是那種通靈寶玉一樣的女演員,她難以跨入另一種陌生的氣質,更不要說心思復雜、難以捉摸的女作家。
就比如說湯唯演王佳芝可以,演張愛玲則不行。
前者是她的同類項。
而后者是她無法把握的,非要演,就像是被供上牌桌的女大學生王佳芝,再怎么努力揣摩,也一眼就能被看穿。
湯唯在鏡頭前最具有故事感的時刻,恰恰是她發揮自身特質的時候。
只需她往那一站,就可以勾起無限的好奇。
這也是樸贊郁在《分手的決心》里為什么用湯唯。
一個神秘的,帶著強烈隔閡感的異國女子。
但也同樣是在這部片里,她一表演過于具體實在的情境,比如訴說自己的悲慘過往,就不對勁了。
她明顯在扮演一種痛苦的感覺。
許鞍華也說過。
她在片場外一次意外看到湯唯生氣的表情,覺得很棒。
但是你要她演生氣,就怎么都差點感覺。
那么問題來了。
為什么《色·戒》里,湯唯演得那么好,而且成了她演藝生涯再也超越不了的演技巔峰?
可以直接夸李安會調教演員。
在《色·戒》的花絮里你可以看到。
什么姿勢,手放哪里,全是李安手把手教。
湯唯就像李安的橡皮泥,被他一點點捏成想象中的樣子。
但更多的是,李安幸運選到了他想要的那塊材料。
李安說過:
“演員的演技在我這沒有任何價值,我只需要某個演員身上獨有的潛質和特質,只要有這個東西,哪怕演員沒有一丁點演技。”
一是湯唯氣質獨一份,李安形容,一張難得的,民國時國文教師的臉。
二是她不怎么會演戲。
《色·戒》講什么?不就是講一個被人看穿還入了戲的笨演員。
王佳芝的一生,沒有哪個決定是自己做。
都是在配合他人,聽從他人,順從潮流,努力扮演別人期待中的樣子。
爸爸帶著弟弟去了英國,她寄人籬下住在姑媽家;
戰爭爆發了,她就隨學校遷移到香港;
看到喜歡的男同學在演救國話劇,她也加入;
最后投身革命也不是什么雄心壯志,而是氣氛到這了,不做感覺不行。
在上級的指導下扮演麥太太,上級怎么說她便怎么做,案頭工作細致入微。
倒頗像許鞍華描述的,湯唯開機前沉溺于案頭工作,以至于蕭紅寫的句子她能信手拈來。
王佳芝沒有做過自己,一直都在模仿別人。
然而因為沒有天賦,她又模仿得不像。
在別人眼中,她是一個可笑的存在。
但這種笨拙的可笑,唯獨在易先生那里有了特別的可愛之處。?
她只不過是演了幾場話劇的女學生,就來易先生這樣的老狐貍跟前要影后獎杯,使盡了渾身解數裝大家閨秀,杯子上沾的口紅印子一秒就露餡。
她引誘易先生,越是要裝風情萬種,就越顯出扭捏青澀和急不可耐。
李安的“殘忍”便在這。
他仿佛像易先生欣賞王佳芝一樣,欣賞著湯唯的笨拙。
她表演中的拙,她懵懵懂懂地下功夫,反倒正貼合了王佳芝這一人物的特性。
03
那許鞍華是個什么風格的導演呢?
許鞍華有個外號,叫影后制造機。
因為她擅長拍女性人物,給演員的發揮空間也相當大。
相比于強勢型把控全局的導演。
許鞍華和她的演員之間,很多時候有點“共同創作”的意思在。
拍《桃姐》時,有一幕是桃姐在養老院的廁所,演員自己用了點紙把鼻子塞住了。
本來許鞍華覺得這樣對養老院形象不好,似乎在說那里環境很差。
但在演員的堅持下,許鞍華拍了兩條,另一條是沒有塞鼻子的。
后來剪片子時,她卻突然覺得,演員是對的,這符合桃姐的性格——夸張,可愛,于是保留了這一條。
還有片中的一些臺詞,是演員自己根據人物發揮調整的,和劇本上有所不同。
許鞍華覺得無所謂,只要不偏離大方向,她對演員是相當寬容的。
而且她的作品也向來以生活氣息見長。
演員進入人物后的合理動作,有時更添靈光一現的真實感。
再比如和周迅拍《明月幾時有》的時候,女主放棄營救母親。
那場戲是周迅強忍著沒哭。
但此時周迅情緒上來了,她覺得女主的忍耐最后需要一個宣泄口。
于是許鞍華拍了一幕周迅走著走著蹲下哭的背影。
那個其實是周迅提議的,她感覺自己還沒哭夠,她覺得這樣走過去,然后蹲下來哭,問我好嗎?我說好啊,當然是拍了,你不用也可以嘛。然后拍了幾次,我還跟彭于晏說,到時候你想怎么樣都可以,你可以蹲下來,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到時候就好像想蹲下來,也沒有蹲下來。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很自然。
所以,遇上許鞍華這樣給足演員空間的導演。
強如蕭芳芳,鮑起靜這樣的演員,高光滿滿,捧回影后。
之于湯唯、馬思純,則是殘忍地暴露短板。
所以,之于藝術創作,沒有對不對,只有適不適合。
放眼電影圈,不同導演有各種奇葩的創作習慣。
王家衛向來以折磨演員著稱。
他不跟演員講要怎么演,你就一遍遍演到他滿意為止。
《阿飛正傳》里,他讓劉嘉玲來來回回擦地27遍,擦到劉嘉玲生氣。
你要什么,我演給你不就行了嗎?
但王家衛要的,不是直接的表演能夠傳達的東西。
而是那種微妙的,難以言明的情緒——看到鏡頭里劉嘉玲頭發里散發出的熱氣,臉上細密的汗珠,他這才心滿意足。
拍《花樣年華》,讓梁朝偉吃云吞。
為了這一點鏡頭,拍攝時,梁朝偉吃了26碗。
吃到他痛苦萬分,滿面油光,額頭青筋都凸起,恨不得嚼的是王家衛本人。
王家衛:這就對了。
獵人一般的眼睛,惡狠狠咀嚼的嘴巴,爆起的青筋……
嘴里嚼著。
心里在盤算起一場復仇。
婁燁也不講戲。
演員問他怎么演,他表示隨便演。
演員問他為什么不喊停,他表示你演不下去了自己會停。
他要捕捉演員最自然,乃至偶然即興的反應,演員也不知道,自己啥時候的表演被導演采用。
張頌文回憶拍《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時,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一場戲是敲門跟拆遷戶談判。
他問婁燁,我敲哪個門呢?
婁燁說,你隨便敲。
后來他才知道,每個門里都有群演和攝像,演員沒有既定的路線,因為敲哪個都可以演下去。
有時候,一些表演的高光時刻,并非只能歸功于演員或者導演之中的一方,雙方之間的意見分歧也是常態。
《李米的猜想》,周迅公認的演技封神之作。
那段最后看男友DV,笑中帶淚的經典戲。
一開始,周迅卻不是這么演的,她的情緒非常飽滿。
但曹保平認為周迅應該控制,于是又拍了一條。
男友從橋上掉下來砸到李米車上那段,曹保平對周迅說,你應該哭。
周迅卻覺得,這個情景,人是哭不出來的。
這一次,是曹保平妥協了。
創作就是這樣充滿不確定性,以及碰撞中意外的火花。
這一次,許鞍華勇敢真誠地站在一個創作者的角度,談一部作品的不足。
她不可能不知道,導演是一部作品的最終責任人。
她能夠這樣去說那些看似得罪人的話。
因為她知道,這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問題。
就像許鞍華說:“我已經75歲了,也許再過兩年,會體力不支,也非常有可能就老年癡呆了。”
即便如此還是在復盤自己的不足,也希望為后輩們留下一點經驗。
在通常情況下。
我們看慣了每當談及導演與演員的合作,都是合作愉快,互相夸獎。
可事實上,不愉快與不成功才是常態。
有時它甚至不是誰的錯誤,只是一種陰差陽錯的遺憾。
但在很多網友這,許鞍華的坦誠倒成了甩鍋。
這何嘗不是當下創作環境,與評論環境的可悲。
越來越多人不愿意去進行更深一層的反思。
甚至對于他人的反思也是一萬個拒絕——
指出一部好作品存在的問題,就是“黑”。
肯定一部有問題的作品的可取之處,就是“洗”。
給別人提出創作上的建議,就是“甩鍋”和“引戰”。
但卻忘了。
教訓總是痛的。
真話往往是刺耳的。
永遠保持舒服,也就永遠沒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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