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市場洗禮早已證明，國產片最大的「流量密碼」只有兩個——愛國主義和屌絲逆襲。

這幾年的春節檔爆款，乃至于大部分票房榜前列影片，均屬于前者；而《這個殺手不太冷靜》《西虹市首富》《夏洛特煩惱》等大量麻花喜劇，還有蘇倫導演的上一部電影——2018年的票房黑馬《超時空同居》則屬于后者。

《超時空同居》（2018）

但為什么蘇倫的新作《交換人生》卻未能延續前作的輝煌，票房暫居六部春節檔影片之末，豆瓣評分5.6，板上釘釘成為本檔期最弱一部？

原本不至于的。

《交換人生》（2023）

《交換人生》方方面面都讓人想起《超時空同居》：同樣的奇幻喜劇、同樣的愛情元素、同樣的男主和導演……它擁有再度一鳴驚人的基礎條件，但這次卻輸在放棄了前作中最重要的元素：屌絲逆襲。而這個元素是劇本框架里已經天然具備的，簡直可以即插即用，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終沒有用它。

請注意，「屌絲逆襲」是商業成功的密碼，但并不代表它一定是值得提倡的藝術追求。也許導演基于藝術上的判斷主動放棄了這個主題，所以我們這里討論的出發點僅僅是從商業角度。

總之，偏離「屌絲逆襲」的路線，使得《交換人生》的敘事失去了綁定觀眾情緒的抓手，也背離了當前市場的最大期待。

顧名思義，《交換人生》講述的就是兩個主人公交換身份的故事。交換發生在雷佳音飾演的中年人與張宥浩飾演的少年之間。前者是一位律師，事業有成卻利欲熏心；后者則是一個家境清寒，受自卑困擾的單純少年。

令二人互換身份的是一場由爭風吃醋引發的車禍：雷佳音有一個相親對象張小斐，盡管張小斐對雷佳音并無好感，但窘迫的經濟條件迫使女方無法退出，而她偏偏又是張宥浩的仰慕對象。

靈異的身份互換發生后，雷佳音變得一無所有，張宥浩卻可以借用這個他原本鄙夷的情敵的身體和夢中情人拍拖——到這里，《交換人生》仍然保持著「屌絲逆襲」的王道設定。

可正當觀眾期待著「魂穿」后的張宥浩如何坐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時，劇情卻突然急轉直下：張宥浩與張小斐的甜蜜約會全程被MV所代替，且不說這場約會戲本身非常虛假造作，觀眾期待的「屌絲逆襲」高潮完全被抹去，已經讓累積的情緒沒有了爆點。

隨后男女主人公之間開始出現裂痕，原來張宥浩害怕張小斐真地愛上自己原本屬于雷佳音的身體，因而千方百計破壞她對雷佳音的好感，隨后的拍拖變成了對張小斐單方面的折磨。

這帶來了兩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第一，張宥浩敗壞情敵形象的手段，雖構成這一部分的喜劇笑點，但又顯而易見是卑鄙的，他對張小斐的「愛」充滿了功利和算計，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種真愛。

第二，觀眾或多或少在這里暗暗期待，想看一個屌絲暴富之后應該如何補償自己潦倒的人生，也相當于為銀幕外的自己出一口惡氣。但相反地，張宥浩不停地明示暗示女主不要看重金錢，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和錢都是借來的，早晚還要還回去。對于觀眾來說這也是非常敗興的，就好比中彩票后興沖沖地去領獎，獎品卻是大把的白條。

好吧，也許《交換人生》志存高遠，拒絕向觀眾提供這種比較低級的滿足。

那本片打算向觀眾提供什么別的呢？有的。

本片后半段果然轉向了第二個主題：對家庭價值的肯定。

比起雷佳音來，張宥浩什么都沒有，唯有他美滿幸福的家庭是雷佳音缺少的。這是「逆襲夢」破滅之后對觀眾的一個心理補償，事實上春節檔的團聚氛圍對「合家歡」式喜劇片還是頗為有利的，選擇這一條路，未必不成?！?a target="_blank" href="/tpua/74827.html" title="你好，李煥英">你好，李煥英》就是把擁抱家庭價值發揮到極致的商業成功案例。

《你好，李煥英》（2021）

但是，《交換人生》里的「逆襲」半途而廢，再試圖說服觀眾接受平凡而溫馨的家庭生活，這讓影片的說教的氛圍越來越濃，給人的觀感也越來越接近春晚小品，以及影片里各種兒戲的設定，處處想要代入現實感卻處處扭曲現實，讓影片中的說教也顯得非常不真實。

于是，回歸家庭價值就變成了徹底的安慰劑，那它肯定代替不了真正的「有效成分」——屌絲逆襲——對觀眾的療愈作用。

拿張小斐的「恨嫁」情結來說，片中對此著墨甚多，試圖展示一下所謂「剩女」的聲音，可是從張小斐種種表現來看，電影分明把她描繪成了一個拒絕長大的巨嬰啊——這究竟是在分析大齡未婚女青年的困境，還是進一步強化了社會對她們的固有偏見？

回看《超時空同居》，縱然影片亦有不少生嫩之處，但因為牢牢抓住了「屌絲逆襲」這個主線：男女主人公都對金錢饑渴，于是利用時空悖論買彩票，雖然這拙劣的「逆襲」手段失敗了，但是二人經歷了共同的失落，影片把這種爆發夢落空的失落悄悄轉化成「真愛」——實際上男女主愛的都是錢，但觀眾對此是買賬的，或者說正是因為「愛財」被處理成了「真愛」，《超時空同居》才引起了廣泛的共鳴。

《超時空同居》（2018）

本文開頭說過，當下的國產電影，公共領域里最有號召力的意識形態是愛國主義，私人領域里最有號召力的意識形態就是發財致富?！笇沤z逆襲」的敘事套路就脫胎于后者。

這里也要注意屌絲逆襲和白手起家的區別，那為什么現在流行屌絲逆襲，而不太流行白手起家呢？這題留給大家課后思考吧，這里就不方便展開了。

除這二者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價值觀能夠匹敵?！督粨Q人生》稍稍背離了一點「屌絲逆襲」的敘事，大過年的時候講了一些「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大道理，馬上就受到了市場的冷落。

當然，「屌絲逆襲」并不一定排斥宣教，比如《超時空同居》的結局就是屌絲堅守了自己的道德原則，放棄了逆襲的人生，但這種結局就像是明清艷情小說宣揚因果報應、勸人戒色向善的尾巴一樣，屬于賢者時間的例行公事，真正的看點還是活色生香的逆襲場面。

這也是很多電影成功的秘訣：到了結局才反對和救贖的那些不上臺面的價值觀，往往才是影片暗中滿足觀眾爽點的戲肉。